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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经济从发展中经济体向成熟经济体过渡的关键阶段，跨国企业正经历一场深刻的战略重构。毕马威 2025 年跨国企业中国展望调查（覆盖 137 家在华运营的跨国企业高管）揭示了一组耐人寻味的矛盾：67% 的企业对未来 3-5 年在华增长抱有信心，却仅有 52% 预计 2025 年能实现收入增长；25% 的企业预判短期收入负增长，却有 94% 坚持在中国市场投资，75% 计划保持或追加投资。

这场 “短期谨慎与长期乐观” 的博弈背后，是跨国企业在中国市场的战略重心转移 —— 从过去的 “规模扩张优先” 转向 “盈利韧性优先”。

本文将结合报告核心数据与行业洞察，深度拆解跨国企业在华战略调整的底层逻辑、关键举措与未来趋势，为读者呈现一幅转型期中国市场的跨国经营全景图。

一、增长信心分化：短期承压与长期看好的双重逻辑

中国经济转型期的复杂性，直接体现在跨国企业的信心分化上。报告数据显示，跨国企业对中国经济的信心显著高于全球，但短期与长期、区域与行业之间的差异，勾勒出市场的多元图景。

（一）中国经济信心跑赢全球，政策刺激显现初步效果

尽管全球经济复苏乏力，但跨国企业对中国市场的信心优势明显。在 2025 年经济增长预期中，50% 的受访企业对中国经济抱有中等以上信心，而对全球经济的这一比例仅为 27%；放眼未来 3-5 年，64% 的企业对中国经济保持中等以上信心，远超全球 42% 的水平。

这种信心差异，与中国政府的积极调控密切相关。针对经济增长放缓，中国在 2024 年秋季和 2025 年两会后推出了一系列刺激措施，39% 的跨国企业已观察到早期复苏迹象。毕马威中国跨国企业渠道联合主管合伙人诺伯特指出：“中国市场的规模韧性与政策调节能力，是跨国企业长期看好的核心支撑 —— 即便短期面临压力，其庞大的消费基数与产业升级潜力仍无可替代。”

（二）短期收入谨慎：52% 增长预期背后的三重压力

与长期信心形成反差的是，跨国企业对 2025 年的收入增长持保守态度。仅 52% 的企业预计实现收入增长（其中 31% 预计增长 5% 以上），25% 预判负增长，20% 认为无显著变化。这种短期谨慎源于三重现实压力：

一是市场竞争加剧。本土企业快速崛起，在多个领域形成差异化竞争，挤压跨国企业市场份额，尤其在生命科学和医疗健康行业，市场准入挑战与本地竞争对手的成长，导致该行业对长期增长的信心最弱。

二是定价压力凸显。部分行业面临产能过剩与消费降级叠加，日本跨国企业的表现尤为典型 —— 尽管其对中国市场的投资意愿未减，但因中国业务面临较大定价压力，且总部风险管理要求更高，对短期前景的态度最为审慎。

三是全球环境不确定性。地缘政治紧张、供应链重构等因素，导致企业短期决策趋于保守，20% 的企业甚至计划减少在华投资（但仍未退出）。

（三）区域与行业差异：北美欧洲乐观，亚太谨慎；消费零售短期承压，汽车行业逆势加码

不同区域总部的跨国企业，对中国市场的判断呈现明显分化。北美企业表现最为乐观，59% 对 2025 年中国经济抱有中等以上信心，72% 对自身 2025 年在华业务增长有信心，即便在中美地缘政治紧张的背景下，其对未来 3-5 年的信心比例仍高达 77%。欧洲企业则对长期增长最乐观，69% 对中国未来 3-5 年经济增长持中等以上信心。

相比之下，亚太区（不含中国内地）企业更为谨慎，其对 2025 年中国经济的信心比例显著低于北美和欧洲，33% 的亚太区跨国企业全球 CEO 在 2024 年未曾到访中国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其战略判断。

行业层面的差异同样显著：消费和零售行业对 2025 年经济增长预期最为审慎，但对长期前景较为乐观；汽车行业则呈现 “短期承压、长期坚守” 的特征 —— 尽管高管认为 2025 年将面临严峻增长挑战，但仍计划持续投资，毕马威亚太区汽车行业主管合伙人诺伯特解释：“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，其技术迭代速度与消费需求升级，让跨国企业不愿错失长期回报。”

二、投资坚守与加码：94% 不离不弃的战略考量

在短期收入谨慎的背景下，跨国企业对中国市场的投资承诺并未动摇。94% 的企业仍坚持在中国投资，75% 计划在 2025 年保持或追加投资，这种 “逆周期布局” 的背后，是对中国市场战略价值的深度认可。

（一）投资核心动因：竞争力维系与长期价值捕获

跨国企业追加在华投资的三大核心原因，凸显了其战略优先级的转变：64% 的企业为 “保持在中国内地的竞争力”，36% 为 “提高产能”，36% 为 “增强本地研发能力”。这意味着，跨国企业的投资已从过去的 “市场扩张驱动” 转向 “能力建设驱动”—— 通过巩固产能、强化研发，深度绑定中国市场的产业升级红利。

此外，18% 的企业提及 “适应本地科技发展状况和标准”，15% 聚焦 “培养本地人才以助力区域或全球目标”，这表明 “本土化” 已成为投资决策的关键考量。毕马威中国跨国企业渠道联合主管合伙人韩睿盛指出：“中国市场已从‘全球销售目的地’转变为‘全球创新策源地’，跨国企业的投资不再是简单的产能布局，而是为了捕获本地技术创新与人才红利，反哺全球业务。”

（二）投资方式升级：绿地投资为主，并购回归疫情前水平

在投资落地方式上，跨国企业呈现多元化特征：55% 优先选择绿地投资（新建产能或研发中心），45% 计划通过并购实现扩张，36% 考虑设立合资企业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过去六个月，跨国企业在华并购活动大幅回升至新冠疫情前水平，背后是两大战略驱动：

一是 “立足中国，面向全球” 的技术捕获。跨国企业通过收购中国在电动汽车、医疗科技、生物科技、水科技、先进材料和机器人等领域的技术领先企业，挖掘全球业务潜力并利用过剩产能，实现技术与产能的全球协同。

二是 “贴近消费者” 的渠道整合。面对激烈的本土竞争，跨国企业通过收购分销商、代理商和代工企业进行垂直整合，深入了解中国消费者需求，优化供应链响应速度。

（三）风险对冲与战略韧性：多元化布局缓解不确定性

尽管长期看好，但跨国企业也在通过投资布局缓解短期风险。15% 的企业将 “缓解地缘政治、市场趋势等引发的风险” 作为投资考量，通过分散产能、强化本地供应链自主可控性，提升业务韧性。例如，在供应链本地化方面，50% 的跨国企业已推进供应链 / 物流环节的本地化，减少对跨境物流的依赖，降低地缘政治与贸易摩擦带来的冲击。

三、业务运营重构：从 “增长优先” 到 “盈利为王” 的战略转型

随着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，跨国企业的业务运营战略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——61% 的受访企业在过去三年中，已将战略重心从增长转向盈利，这场 “盈利革命” 正在重塑跨国企业的在华运营逻辑。

（一）降本增效：45% 精简员工，运营效率成核心抓手

在向盈利倾斜的过程中，“提升运营效率以降低成本” 成为最优先措施（49% 的企业选择），其次是 “通过定价策略提高利润率”（34%）和 “转向高利润产品 / 服务”（30%）。为实现降本目标，45% 的跨国企业在过去 18 个月主动精简了中国员工队伍，其中 60% 裁员 1%-10%，39% 裁员 10% 以上。

裁员背后的驱动因素呈现多元化：77% 的企业是为了 “架构重组以提升效率”，50% 源于 “经济放缓导致盈利下降”，44% 是因为 “竞争加剧需采取降本措施”。这表明，裁员并非简单的 “收缩战线”，而是战略优化的一部分 —— 通过精简冗余岗位、优化组织架构，提升运营效率，而非放弃中国市场。

（二）本地化深化：83% 企业推进本地化，制造与研发成核心

本地化是跨国企业应对市场竞争、提升盈利水平的关键举措。83% 的跨国企业已实现部分业务本地化，仅 11% 未开展本地化工作。在本地化的业务环节中，制造（54%）、供应链 / 物流（50%）和研发（40%）位居前三，这与过去 “仅生产本地化” 的模式形成鲜明对比。

不同区域企业的本地化程度存在差异：日本跨国企业的本地化水平略低于平均水平，主要受集团整体治理要求与技术数据保护政策限制，但随着竞争加剧，其正分阶段推进制造、供应链、研发和数字化能力的本地化。毕马威中国全球日本业务发展中心主管合伙人林田弘德表示：“中国市场的竞争强度要求跨国企业必须深度本地化，日本企业的谨慎是暂时的，长期来看，本地化是不可逆转的趋势。”

本地化的深化还体现在人才结构上。2024-2025 年，29% 的跨国企业减少了在华外籍员工数量（2020-2022 年这一比例为 43%），主要原因是 “本地人才发展和招聘改善”（69%）和 “经济因素导致降本”（59%）。这表明，中国本土人才的专业能力已得到跨国企业认可，人才本地化不仅降低了人力成本，更提升了企业对本地市场的响应速度。

（三）战略分化：36% 企业坚持增长，多元路径共存

并非所有跨国企业都转向了盈利优先 ——36% 的企业仍未调整战略重心，继续聚焦增长。这一群体主要分为两类：一类是业绩表现优异、在细分市场占据领先地位的企业，具备持续扩张的基础；另一类是尚未适应中国经济转型节奏，仍沿用过去高速增长时期的战略逻辑。

这种战略分化，反映了中国市场的成熟度提升 —— 不再是 “一刀切” 的增长赛道，而是呈现 “盈利型企业” 与 “增长型企业” 并存的格局。毕马威中国交易战略与并购合伙人戴阳阳指出：“中国市场已进入‘精细化运营’时代，无论是聚焦盈利还是坚持增长，关键在于战略与市场需求、自身能力的匹配度，盲目扩张或过度收缩都将面临风险。”

四、合规与数字化：转型期的两大关键挑战与机遇

在战略转型的同时，跨国企业也面临着税务合规与数字化转型的双重考验。如何在合规前提下实现高效运营，如何通过数字化提升竞争力，成为决定其在华发展上限的关键因素。

（一）税务合规：严格监管与稳定环境并存

63% 的跨国企业表示面临更严格的税务检查，但仅有 10% 认为对业务影响较大，27% 表示税务检查严格程度未发生变化。这一数据表明，中国税务监管的强化并未影响外资企业的整体经营环境，反而通过规范市场秩序，为合规企业创造了公平竞争的条件。

税务检查的重点主要集中在企业税（71%）、个人所得税（44%）和关税（34%）。尽管 43% 的企业能轻松应对税务检查，但 31% 的企业认为 “相关流程费时费力”，19% 面临 “税务法规复杂或模糊” 的挑战。毕马威中国税务合伙人虞嘉明表示：“调查结果反映出中国仍重视外国投资的稳定，税务监管的强化是全球趋势，跨国企业需要加强税务合规体系建设，通过专业团队应对法规变化，降低合规风险。”

（二）数字化转型：90%+ 企业加码，AI 渗透率达 58%

数字化已成为跨国企业提升竞争力的核心抓手，超过 90% 的受访企业计划或已开展数字化投资，核心聚焦三大领域：加强数据分析（52%）、升级信息技术基础设施（46%）和开展新兴技术投资（36%）。

人工智能的应用尤为突出 ——58% 的跨国企业已在业务运营中使用人工智能工具，覆盖客户服务、生产制造、数据分析等多个环节。数字化转型的推进，不仅提升了运营效率，更帮助跨国企业精准把握中国消费者需求，优化产品与服务设计。

但数字化转型也面临挑战：45% 的企业认为 “遵守中国网络安全法律法规” 是主要难题，45% 提及 “确保信息技术基础设施符合国际和中国标准”。毕马威中国法证咨询和网络应急合伙人刘达凱解释：“随着跨国企业将中国开发的技术和 AI 能力推向全球，国内外网络安全标准的差异带来了运营和合规挑战。企业需要调整治理框架，将网络安全融入创新全流程，才能实现安全与增长的平衡。”

五、结语：中国仍是不可或缺的战略市场，适应与创新是制胜关键

毕马威 2025 年跨国企业中国展望报告的核心结论清晰明确：中国经济转型期的挑战，并未削弱其对跨国企业的战略吸引力；相反，这场转型正在倒逼跨国企业进行深层次的战略重构 —— 从追求规模增长到聚焦盈利韧性，从简单产能布局到深度本地化创新，从独立运营到全球协同。

对于跨国企业而言，未来在华成功的关键在于三大能力：一是 “战略适配能力”，能够根据中国经济转型节奏，在短期谨慎与长期乐观之间找到平衡，实现增长与盈利的动态协调；二是 “本地化深耕能力”，通过制造、供应链、研发、人才的全方位本地化，融入中国产业生态；三是 “合规创新能力”，在遵守中国法律法规的前提下，利用数字化、AI 等新技术提升竞争力，捕获创新红利。

对于中国市场而言，跨国企业的战略转型也带来了积极影响：持续的投资与技术导入，将推动中国产业升级；本地化研发与人才培养，将加速创新生态的成熟；而企业间的良性竞争，将最终惠及消费者与整个市场。

正如报告所言，“轻易实现广泛增长的时代已经过去，但对于那些愿意主动适应、优化和本地化的企业而言，中国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市场”。2025 年，跨国企业在华的战略大转折，不仅是自身发展的必然选择，更是中国市场从 “规模红利” 向 “质量红利” 转型的生动缩影 —— 一个更成熟、更复杂、也更具创新活力的中国市场，正等待着真正有准备的参与者。